欧欧西

一场夏日烟火。

青蛇(完)

街头少了对表演杂耍的,多了对幻人。其中一个是熟面孔,另一个没见过的则长得白白净净,非常俊秀,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青衣少年在钵内盛满清水,一手撩起袖子,一手于水面划拨几下。眨眼之间,一蓬荷叶、莲花由内长出。荷叶青青,莲花袅袅,惊得众人张口结舌,心神震动,半天才爆出惊喜的欢呼,如睹神迹。

面对人们或敬畏或惊叹的眼神,佐助面色平淡,将钵内的清水往地下一洒,转身交给了鸣人。

鸣人手持木钵,走到人前,笑嘻嘻道:“各位如果觉得刚才的戏法好看,就捧个场吧。”

围观的人群纷纷掏出铜钱,争先恐后地朝木钵中掷去,甚至有人拼命挤到前面,特意来摸一摸那看来平平无奇的木头,想沾份灵气。

 

鸣人数着堆出尖儿的铜钱,大感扬眉吐气,总算能把自己白吃白住的那份钱补给止水了。

佐助捡起一枚对着太阳瞅了瞅,又不感兴趣地扔回去,问道:“你准备拿这些钱怎么办?”

鸣人把铜钱一股脑儿倒进钱袋里,冲他挑了挑眉:“给你买好吃的呀。”

这确是佐助为数不多感兴趣的事了。他稍加思考,认真道:“那要记得买丸子。”

“丸子?”鸣人很吃惊:“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我是不喜欢,但哥哥喜欢。”

 

盂兰盆节过后,佐助和鸣人搭伙赚钱——帮鸣人赚钱,早出晚归,于是迟了几天才察觉到鼬的异样:他没有去见止水。问哥哥怎么了,他也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继续低头沉思。

佐助自觉帮不上太多忙,只能带些鼬喜欢吃的东西,让他开心一些。

鼬拿起一串丸子,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咽下,捏着竹签,似乎欲言又止。

佐助一圈一圈把鸟啾啾叫个不停的喙绑起来,等着哥哥理好思绪。

鼬轻轻转动竹签,犹豫道:“那天晚上,我对止水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吃惊,而是很平静地说,他早就知道了。”

哦?佐助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睛,但转念一想很快释然:那书生是哥哥看中的人,这点聪明还是应该有的。更何况,他还和鸣人住在一起。鸣人天天念天天说,再蠢的人都该怀疑了。

“这不是很好?”佐助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鼬带了点苦笑,问题就出在他向止水讲完两人前世的因缘后,止水的反问——“你是因为我曾救过你才中意我?”

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问话,鼬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他被救下后,便把施以援手的止水牢挂心头,时时惦念。佐助一能够化出人形,他就携弟弟下山,寻找止水,意图报恩,却没想到会和止水互通心意。他也无法理清,究竟是在日日夜夜的感怀中感情悄悄发生了变化,还是与止水重遇后日久生情。

见他无法回答,止水又问:“如果确如你所说,那救你的只是前世的我,与现在的我无关。那么,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止水收敛起脸上一贯的爽朗笑容,淡淡地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找我的转世。可那时的我还是我吗?”

接二连三的疑问打得鼬措手不及。他对两人是否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产生了怀疑,故而不敢去见止水,可对止水的思念又啮咬着他的心。他陷入了两难的痛苦境地。

他一个人苦苦地思索着止水的问话,越想越往牛角尖里钻,越想越不得解脱,整个人郁郁不欢。经过几天的抉择和自我拉扯,他终于决定向弟弟吐露。

佐助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委委屈屈缩在怀里的鸟,手劲之大,鸟毛都要被他秃噜光了。他一开始还跟着哥哥和止水的思路,直到止水的哲学三问,彻底绕晕了头。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可困惑的,毫不客气地说:“救你的是他也好,不是也好,哥哥现在喜欢的就是他,这不就得了。他的转世,哥哥要找是哥哥的事,但你们会不会再次对彼此倾心,是你们俩的事,也是以后的事,现在考虑干什么?享受当下不就好了。难不成你们明明相爱,就要因为这种狗——”他忽然住嘴,硬生生把后面那个字给咽了回去,偷眼去看鼬,见他没有发觉,于是坦然自若地接着道:“因为这种问题而生生分离吗?”

他心里还有句话碍于哥哥不敢说出口,怕惹他生气:那书生是不是念书念傻了?什么都要犟上一番。也幸好只是在肚子里想了想,不然连鼬都骂进去了。

鼬自佐助开始说第一个字起,就露出认真的神色,倾听弟弟的话。他越听心中越五味杂陈,到佐助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他不得不唏嘘,佐助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他以为的那个小孩子了。他一直只顾着自己思索,走入了死胡同里,却忘了佐助也在关心他,也想为他解忧。

佐助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在鼬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看天色渐晚,快要到和鸣人约好的时候了,便解开蠢鸟嘴上的捆绳,放他一顿一顿走地鸡似的跳开,和哥哥说明情况,慌里慌张地奔赴见面地点。

鼬在他身后看着少年人瘦削挺拔的背脊,眸中漾起温柔的笑意:佐助心思通透,不谙世事,反倒不囿于藩篱,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真是……大幸。

 

夜色深沉,繁星低垂,凄凄虫鸣在林间此起彼伏嘈错交响。鸣人脚步匆忙地往约好的地点赶去。他一步一步踏在地上,步伐迅疾,又像踏在心上。

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本来会按时到的,但被突然找上门来的乌鸦精绊住了。现在迟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佐助会不会生气……不,生气是肯定的。他不会干脆走了吧?

他赶到佐助说过的地方,环视四周,树影幢幢,唯独没有见到人影,心脏咯噔一跳。再定神细看,发现一件熟悉的青衣挂在不远处的枝头,压弯了树枝。

鸣人沉住气缓步走近被群树包围的深潭,在明亮清冷的月色下,在低低切切的虫鸣中,看到了他此生再难忘怀的美景。

潭水在月光的照映下泛起粼粼银光,四下黑暗深幽,一道白皙的身影从深处渐渐靠近,搅乱了平静的水面,搅乱了水中的月影,也搅乱了鸣人早已沉沦的心。

佐助全身赤裸游弋于水底,一双湿润乌黑的瞳仁从水面下看过来,犹带着不满的神气。柔软的黑发如水草般轻轻招摇,比夜色更深更纯粹。一串细碎的水泡从他微微张开的唇角咕咕冒出。皎洁的双臂裹挟着淡淡的月辉“哗啦”破水而出,像是打碎了迷蒙的梦境,来到了现实。

他湿漉漉地攀上鸣人的脖子,打湿了他的衣服。

佐助胸口以下仍浸于水中,仿佛会随时跃入潭水逃走似的。晶莹的水珠从下巴滴落,汇于锁骨肩颈的阴影凹陷处,再因他的动作颤巍巍摔碎。

他拧起眉毛问:“你怎么这么晚?我都游了好——”

鸣人倾身覆上他柔软冰凉的嘴唇,抱着他坠入水中。他彻底明白了妖物的魅力,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即使万劫不复也无怨无悔。

深潭中惊起一片哗哗的流水声,水声渐低而不止,压抑的喘息与呻吟旋于上空,偶尔响起短促的、咬牙切齿的惊叫……

 

鼬找到止水时,止水正在河边的树荫下看书。他听见鼬的脚步声,回头眯眼一笑,好像他们是昨天才刚刚分离,今天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又一次见面。

他在止水身边坐下,翻了翻他看的书,问:“话本?你没有继续看之前的那本吗?”

止水的胸膛随着话音震颤。他说:“你不在身边,我什么书都看不下。”

鼬顿住了,他抬起双眼,与止水定定相望:“你问我的话我想过了。”

“嗯?”

“佐助说的不错。无论如何,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以后的事、以前的事,都不能左右我的心情,所以……”

“所以?”止水鼓励他接着说下去。

他心头一热,在止水颊上浅浅一吻,一触即离,说:“我是希望和你在一起的。”

止水松了口气,捉住鼬放在书面上的手,劫后余生般凑到唇边密密亲吻:“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如果你再不来,我就要冒着被你弟弟打的危险去找你了。”

他说到后面,语气变得又轻松又愉快,极力掩饰话尾的那一丝颤抖。

鼬轻轻一笑,“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他凝视着止水的眼睛,问:“当初你为什么一下就接受了我?”

止水握着他的手指,温声道:“我贪图你的容貌啊。”

他慢慢靠近鼬,呼吸扑到彼此的脸上,轻声问:“这么肤浅的理由让你失望了吗?”

“不。”鼬摇了摇头,两人的嘴唇只差一息就能贴近,“这幅皮相能够得你的喜欢,是它的荣幸。”

唇与唇终于久违地碰到了一起,他们在阳光中接了个悠然的吻。

话本从手中啪地掉落,微风擦过书页,翻到了书生和蛇妖那一章。

 

鸣人半蹲在地上,嘴里忧心忡忡地嚼着草根。

他和佐助很好,特别好,太好了,好得他不得不多想一层。

师父让他来这儿修行,压根没告诉他修的是什么。他来了,然后遇见了佐助。这让他疑心佐助就是他要修的那一关。什么关?情关吗?尤其是那夜的春梦,更是暧昧难言。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会发生什么?佐助会有事吗?

……唉,他头一次希望老头子是忽悠他的。

鸣人左思右想,愁肠百结,完全没有意识到佐助已经喊了他好几声。

佐助正在嫌弃鸟越长越丑,越长越没个鸟样。

他把幼鸟带回家,也没正儿八经地给人家起个名字,直接简单粗暴的就叫“鸟”。鸣人嚷嚷着给它取名字,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叫它什么它都不应。佐助一叫“鸟”,它就欢快地“啾啾”应和。鸣人无奈,只好放弃。

鸟越长越胖,明明是只雀鹰,却被养得像只鸡,成天在地上走来走去,要人抱抱。只有在佐助面前,才勉为其难纡尊降贵地动动翅膀。

它时常圆滚滚的一团傲慢地窝在鸣人头上,一人一鸟一起故作深沉。

对,就是现在这样。

佐助叫了好几声鸣人也不见他应,联想起近日种种,也不知是第几次了,心中不忿,觉得不仅鸟没个鸟样,人也没个鸟样,鸟就是因为鸣人才长歪了的,于是上去抬脚就踹。

鸣人毫无防备地被踹倒在地,鸟也摔到地上,可怜地长“唧”一声。

哦。佐助冷冷地想,总算会发出第二种声音了,就是更像鸡了。

鸣人茫茫然地爬起,一回头,见佐助面带煞气,心知不妙,拔腿就跑,还不忘扭头做个鬼脸。

佐助哪里能容他逃脱,立马追上去。

一个顶级除妖人一个大妖,就这样忘了法力妖力,像个普通人一样你追我赶,吵吵闹闹。

鸣人抓住时机伸腿将佐助绊倒,一把搂住他的身子,靠经验占了上风。佐助还在不服气地挣扎,想要扳回一城。两人晃晃荡荡抱在一起,骨碌碌滚到草地上。

鸣人大笑着在佐助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佐助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他的求和,愿意休战。

两人并肩躺着,平复太过激烈的心跳。

天空蓝到清透,白云懒洋洋地缓缓飘荡,日光和煦,轻风拂过,偶有鸟雀飞过的痕迹。

鸣人望着头顶那片广袤的天空,慢慢地说:“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佐助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去找你啊。”

鸣人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佐助瞥见他的表情,很是奇怪:“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就找到哪儿。”

他想到什么,忽地翻身,板起脸凶巴巴地问:“你不愿意?”

鸣人呆了呆,看着佐助皱起的鼻子,噗地乐出了声:“没有没有,我很愿意。”

他心头一松,郁结在胸中多日的块垒顿消: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又如何呢,至少,他有佐助。

鸣人按着佐助的双肩把他压倒,开始解他衣襟上的系带,压低声音对他说:“我们初遇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

鸟奋力地扇动翅膀,终于赶上了跑远的两人,瞧见草地上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豆豆眼垂泪地“啾唧”一声,又一顿一顿走地鸡似的跳回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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