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欧西

一场夏日烟火。

青蛇(二)

前文




鸣人一上午都失魂落魄的,逮来乌鸦精,在街头摆好场子,却不吆喝,而是坐在条凳上呆呆出神,连乌鸦精对他说话都听不见,时不时长吁短叹几声。乌鸦精想趁机偷偷溜走,又不敢,便悄悄地一点一点往外蹭,同时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准备一有动静就收回脚。

眼看要蹭出一丈,鸣人忽地站起,吓得乌鸦精一激灵,飞快转身,对着墙壁若无其事摇头晃脑地吹哨子。吹了许久,也不见除妖人上来揪他的耳朵。他用眼角去瞄,一瞥之下连哨子都忘了吹:鸣人连他那堆破烂都不见了。

他往街道两边瞧,见鸣人拖着那堆玩意儿慢慢地走,背影散发着莫名的忧郁,显然是早把他忘了。乌鸦精喜出望外,几个闪避混入人群中,朝与鸣人相反的方向逃去。

 

鸣人一路拖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往回走,越接近止水的木屋脚步就越迟疑。他这次回来的这样早,止水肯定要问为什么,可他又怎么好意思说出真正的原因呢。

要不,先把这些东西藏好,去瀑布处修炼,等晚上再回来。

鸣人打定主意,四处张望,想要寻个藏匿的好地方,腰间悬挂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叮当急响。他握住铜铃,心脏猛地一跳:有妖在靠近,还是大妖。

来者不善。

他后背一寒,迅速扭头,一只半人半蛇的妖物携风倏忽而至,手里拎着三尺青锋,劈面要砍。蛇妖周身气息冰冷,妖气四溢,树木哗哗作响,枝叶飘零,朗朗晴空都在他的威势下变得低暗。

鸣人心道不好,连忙后跃,险险避过剑锋。他捏起指诀,口中念念有词,一张令符从包裹中飘出,横在他与蛇妖之间,“砰”地点燃。让鸣人惊讶的是,那妖祟似乎被吓了一跳。随着令符燃尽,一股与蛇妖对抗的强风袭来。鸣人指使着风去化解蛇妖的攻势,一边且战且退,将蛇妖引向别处,避免祸及止水。

一人一妖愈战愈酣,卷起枯枝败叶无数,罡风刮过,群鸟无声。

局势僵持不下,鸣人暗暗着急:如果不尽快解决,拖下去只会对妖有利,对他却是大大的不利。

就在他渐渐感到吃力时,妖物蛇尾一摆,扭转上身,后心大敞,露出个极大的破绽。

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鸣人大喝一声:“锁妖链!”

一截闪着金光的奇异链环应声而出,一头击中蛇妖后心,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巨大的蛇尾在挣扎扭动中化作人的两条长腿,锋利宝剑落地变成一根枯枝。

风息渐止,阴云退散,和煦的日光再次照拂。

鸣人收好宝具,强烈的兴奋感在胸腔里冲撞。这是他下山后第一次抓到这么强的妖物。他没有去细想要把这只蛇妖如何,而是在兴奋之余隐隐有些奇怪,为什么一直与他势均力敌甚至略占上风的蛇妖会在关键时刻突然转身?

他走上前弯下腰,把遮挡住蛇妖脸庞的散乱黑发拂开,撞进一双如深潭古井般的漆黑眼瞳。

鸣人脑中一晕,像是被人当头抽了一棒,昨夜诡异香艳的梦境如走马灯般极快地掠过,幽暗山谷,飘飘青衣,叮咚流水以及抱在一起喘息的两人……种种画面浮光掠影,最终定格为青衣人白皙的裸体。

他像是被火舌燎了一样收回手,后退几步,心中大为动摇:这张脸,就是梦中的那个人!

鸣人神思恍惚,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要多看看那张脸,又在触及蛇妖从宽大衣袖中裸出的雪白小臂时急忙调转视线,如此反复,心神不宁。

倒在地上的佐助完全没有注意到除妖人投向他的复杂眼神,只一心一意和锁妖链较劲。

他本来在止水门口睡懒觉,却被渐渐逼近的法力气息所惊醒。判断出来人正是朝木屋方向来的,佐助为了哥哥不被打扰,于是化出半人半蛇的形态,试图将除妖人引走。

没想到除妖人还真的有几分本事,趁他去接从鸟窝里被风刮落的幼鸟的功夫,将他缚住。

锁妖链越挣越紧,在皮肤上勒出道道红痕,佐助恍如不觉,还在尝试各种办法逃脱。

鸣人看得心痛,忙喊了一声“解!”。

锁妖链爆出金光,佐助感到身上一松,链环便乖乖飞回除妖人手中。

他伸脚勾回掉落的木屐,莫名其妙地发现除妖人的目光黏在他脚上。

佐助不知为何有点羞恼。他理好衣裳,见除妖人一副不敢正眼看他的模样,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便将幼鸟抄进怀里,试探着走了几步。

除妖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十分苦恼。

佐助面无表情地笃定,是了,这就是哥哥说过的怪人了。止水怪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不过这个人……约莫是脑子有病。

他将幼鸟护好,融进风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止水说要念《诗经》,就真的念《诗经》。

纸一样薄的日光从竹帘的缝隙间漏进来,洒在鼬的脸上,映出脸颊上细软到几乎透明的绒毛。

止水凝视着他,声音又低又温柔,带着鼬一篇一篇地念千百年前人们对爱情的吟唱。

读到《木瓜》,鼬渐渐放轻了声音,不说话了。只有止水的嗓音在他耳边徘徊:“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读完这一句,止水也停住了。

屋里一时安静极了,鸟雀啾鸣伴着摇曳的树影传进室内,偶尔响起风吹树动的疏朗萧萧。

止水垂下眼睛,撩起鼬束起的长发——鼬没有拒绝,在发尾落下一吻:“我心如此。”

 

鸣人在傍晚时分回到木屋,张着空荡荡的双手,不知在想什么。

止水提醒他:“你卖艺的家当呢?”

“啊!”鸣人恍然大悟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拖着家当一路稀里哗啦回来,然后往屋角一丢,无心收拾,坐在门槛边心事重重。止水从他身边经过,不出声不知道避让,出声了也要好久才能迟钝地反应过来。止水摇了摇头。

他这种丢了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饭的时候。鸣人拿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卷起来咬一口又放下——还咬空了,脸上一阵忧愁一阵快乐,简直像得了失心疯。

止水喝了一口汤面,不经意间道:“我和小鼬在一起了。”

“哦……”鸣人双目失神中。

止水放下碗筷,“我吃完了。鸣人,你吃完了记得收拾一下。”

“哦……”鸣人继续双目失神。

止水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等到鸣人大变的脸色:“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止水故意道:“你记得收拾?”

“不是!上一句!”

“这个啊……”止水慢吞吞地说:“我和鼬在一起了。”

“啪”的一声,鸣人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他瞪大了眼睛,一再追问:“在一起了?”

“是。”

“是我以为的那个在一起?”

“……应该是。”

鸣人腾地跳起来,在地上连转了好几圈,半晌憋出一句:“你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止水平心静气地反问:“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鸣人无力地翕动嘴唇,内心疯狂咆哮:可他是……蛇妖啊!

但他不知怎么失去了说出这句话的勇气,那双乌黑的眼睛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鼬打开佐助的房门,很是吃了一惊:他的弟弟居然不是以蛇形四处游动,而是老老实实地保持人形。他再仔细一看,又吃了一惊:佐助居然在逗一只小鸟。那鸟儿也十分亲热佐助,用嫩黄的喙去轻啄他的指尖。

鼬心道:佐助的确不谙人事,但如今居然开始掏鸟窝了吗?

佐助自从回来,就逗着这只啾啾乱叫的幼鸟陷入了沉思:这扁毛畜生不怕他,那个怪人看到他的蛇尾居然也不怕。

他思及除妖人黏在他赤足上的目光,缩了缩脚趾,心跳忽然乱了一拍。他无法解释这样的异常,便捏着幼鸟的后颈拎到眼前,恶声恶气道:“再叫就吃了你!”

幼鸟扑腾两下,努力地扇了扇还没几根毛的翅膀,欢快地“啾啾”几声。

佐助:……

他把它放下,用手指将无力站稳的幼鸟戳得跌跌撞撞东倒西歪,方觉心里畅快了几分。

 

鼬已经在检讨是不是自己教导无方,导致弟弟半路长歪。那边佐助才意识到哥哥回来了。

他把和除妖人打了一架的事情告诉哥哥,严肃道:“他放我走,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是设下陷阱。我猜他和书生应该认识,哥哥你要小心。”

鼬还在镇定地想:没关系,他还是个孩子,鸟窝总是要掏上一两回的,只是万万不能生吃。

佐助奇怪哥哥怎么一直不说话,在鼬眼前挥了挥手,“哥哥?”

鼬蓦然回神:“你确定那人和止水认识?”

佐助略一犹豫:“我想了一下午,有七、八分把握。”

鼬问:“你一直都在想他?”

佐助觉得哥哥的措辞有些古怪,但又挑不出错处,承认道:“是。”

鼬心中了然,但笑不语:佐助还没有察觉,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类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佐助抱着幼鸟准备给它找些口粮,忽被哥哥叫住,一妖一鸟同时回头。

鼬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佐助,你要吃它可以,但不要生吃,做熟了,记得拔毛。”

“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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